那些細小的回響
覃珺瑤(老師)
在教育這片園地里,我們總是更容易記住那些綻放得熱烈而鮮艷的花朵——成績拔尖的、表現(xiàn)活躍的、才華橫溢的。但我的職業(yè)幸福感,卻更多來自于那些安靜地生長在角落里的“小葉子”,比如小薇。

高一時,小薇就在我的班上。她是一個極易被忽略的孩子——總是低著頭,像一株含羞草,生怕引起任何注意。她的作業(yè)總是勉強完成,課堂上從未主動舉過手。在世俗的“好學生”標準里,她似乎并不出眾。
開學兩個月后的一次作業(yè)檢查,我讓沒交作業(yè)的同學站起來。七八個身影里,她站在第一排,顯得格外茫然無措。我走過去,翻開她的作業(yè)本,上面有清晰的書寫痕跡,只是未能完成。那一刻,我心頭一軟。對于一個剛剛踏入高中、尚未適應(yīng)節(jié)奏的羞澀女孩來說,或許這已是她用盡力氣的結(jié)果。我沒有批評,只是俯身輕聲對她說:“沒關(guān)系,及時補上就好。下次如果實在來不及,提前和老師說一聲,做完補交也是可以的。”她愣了一下,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。
教育,有時需要的不是雷霆萬鈞的改造,而是一份“看見”與“理解”。自那以后,我欣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她的作業(yè)總能按時交上了,甚至偶爾,她會在我期待的目光中,鼓起勇氣回答一兩個簡單的問題。盡管聲音細若蚊蠅,但我總會立刻給予肯定:“能回答就非常棒了!如果聲音再大一點點,讓全班同學都聽到你的好想法,那就更好了!”我看見,她坐下時,臉頰會飛起兩朵淡淡的紅云。
然而,我們之間最深刻的連接,發(fā)生在分班之后。
高一學年結(jié)束,孩子們要面臨分班。在成年人看來,這不過是教學樓里的幾次輾轉(zhuǎn),但對這些剛剛建立起深厚友誼的孩子們來說,卻不亞于一場情感的“地震”。分班那天,我的辦公室被好幾個哭成淚人的女孩圍住,訴說著不舍與惶恐。
在人群之外,我看到了小薇。她站在辦公室門口,猶豫著,像一只受驚的小鹿。我招手喚她進來。她走到我面前,低著頭,咬著嘴唇,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我問她是不是不適應(yīng)新班級。這一問,仿佛打開了情感的閘門,她的眼淚簌簌落下。她說,很想念原來的班級,很想念同學,也很想念我,希望我能繼續(xù)教她語文。
我拉著她的手,感受著她的無助。我沒有用“這沒什么大不了的”來敷衍她,而是試著走進她的內(nèi)心世界。我對她說:“先一點一點去適應(yīng),好嗎?如果不想主動說話,可以先不說;把新班級的東西整理好,這就很棒了。心里難受就哭出來,不丟人。任何時候想說話了,我都在這里。”
臨走時,我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個小小毛絨玩偶,遞到她手里。“讓它陪著你,就像老師在你身邊一樣。害怕的時候,看看它,要記得,老師相信你一定可以。”
她接過玩偶,重重地點頭,帶著哭腔說“謝謝老師”,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。
我原以為,這個故事會像許多教育插曲一樣,悄然沉淀在記憶里。直到后來的一天,我在辦公室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小禮盒。
里面是一個可愛的玩偶掛件,和一張寫滿了字的便利貼。看到信中提及“娃娃”的約定,那個齊劉海、白凈、像瓷娃娃般羞澀的女孩面容,瞬間清晰地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
她在信里絮絮叨叨地寫了很多,她說剛?cè)雽W時非常不適應(yīng),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我的語文課;她說請我無論如何都不要討厭她;她說謝謝我給了她力量……那張小小的便利貼,幾乎承載不下她滿腔的真誠。
那一刻,所有的疲憊仿佛都被治愈了。我握著那個小小的掛件,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。我曾以為是我在給予她力量,卻未曾想,她這份小心翼翼的、遲來的回響,竟成了支撐我穿越無數(shù)疲憊時刻的巨大能量。
這就是教育中最迷人的地方:它從來不是單向的付出,而是一場溫暖的雙向奔赴。我們用心澆灌,靜待花開。而那些看似柔弱的花朵,終會以她們的方式,回報整個春天以芬芳。在這個充滿競爭與壓力的校園里,我們能給予學生的,或許不全是通往高分的捷徑,但一定可以是這樣一份被理解、被珍視的勇氣,一份足以溫暖他們前行之路的力量。而他們,也同樣用最純粹的真心,成就了我們身為教師的幸福與價值。